直到今天,我依然能清晰地记起那个数字——“800”。它不是躺在银行卡里的存款,也不是一笔意外的收入,而是我为公司勤勤恳恳、披星戴月地工作了一整年后,拿到的年终奖。当我看到那个数字时,我甚至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、荒诞的寒冷。
我用了整整三年时间,才从那个冬天里走出来。那三年,我像一个学着重新走路的孩子,一步步地重建自己对于“价值”和“公平”的认知。我曾以为只要埋头苦干,总会被看见;只要真心付出,总会换来尊重。但现实却用一个冰冷的巴掌告知我,在有些地方,哭声最大的孩子才有糖吃,而默默耕耘的老黄牛,只配得到一根干瘪的稻草。
目前,当我坐在窗明几净的新办公室里,看着手头这个被委以重任的项目,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辞职的下午,想起年后前公司总监张建峰打来的那个电话。那通电话,像是一声迟来的、蹩脚的道歉,也像是我那段卑微职场生涯的一块墓碑。故事,要从那个年会说起。
第1章 八百块的冬天
年会那天,我们部门的王曼穿了一条酒红色的丝绒长裙,衬得她肤白貌美,在宴会厅璀璨的灯光下,像一朵盛放的红玫瑰。她端着香槟,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领导和客户之间,笑声清脆,每一个眼神都恰到好处。而我,林晚,穿着一身最不容易出错的黑色职业套装,默默地坐在角落里,替大家看着包,偶尔有同事过来,我会笑着提醒一句:“少喝点,胃不好。”
我和王曼是同一批进公司的,职位也一样,都是项目专员。但在外人看来,我们的职业轨迹却截然不同。王曼负责所有项目的对外沟通、方案美化和最终汇报。她的工作,是站在聚光灯下的,是能被所有人,尤其是领导看见的。而我,负责项目所有最基础、最繁琐、也最容易出错的数据整理、后台维护和执行落地。我的工作,藏在电脑屏幕后面,藏在成千上万行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里,藏在那些为了保证项目顺利推进而熬过的无数个深夜里。
我们部门的总监叫张建峰,一个典型的结果导向型领导。他只关心PPT做得够不够美丽,汇报讲得够不够动听,客户的笑脸够不够真诚。至于那些美丽的PPT背后,是谁一行行核对数据到凌晨三点,是谁为了一个系统bug跟技术部磨了三天嘴皮,他从不关心,也懒得关心。
“晚晚,辛苦啦,帮我把这份客户反馈整理一下,我明天汇报要用。”王曼总是这样,踩着高跟鞋,带着一阵香风飘到我工位旁,把一叠潦草的记录拍在我桌上。她从不叫我林晚,总是亲昵地叫“晚晚”,仿佛我们是无话不谈的闺蜜。
我总是点点头,说“好的”。然后,在她转身去茶水间和别的同事谈笑风生时,我默默地打开那些记录,开始我漫长而枯燥的工作。那些反馈,有的逻辑混乱,有的充满了专业术语的错误,我需要一个个去查证,去伪存真,然后用最清晰的逻辑重新梳理,做成条理分明的报告。等我弄完,一般窗外已经墨色四合。而这份报告到了第二天,就会变成王曼在项目会上口若悬河、引经据典的资本。
张建峰每次都会在会上大力表扬王曼:“王曼这个总结做得很好,直击痛点,逻辑清晰,大家要多向她学习。”每到这时,王曼会恰到好处地看我一眼,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我读不懂的笑意,然后谦虚地对张总说:“谢谢张总,这都是团队的功劳,我也只是做了个汇总。”
“团队的功劳”,多么动听的词。可这个“团队”里,似乎只有我是隐形的。
这样的日子,我过了三年。我的闺蜜晓晓骂过我无数次,说我是“职场圣母”,是“新时代的活雷锋”。我总是苦笑着解释:“一个团队嘛,总要有人做这些基础工作的。把事情做好了,项目顺利了,大家都有好处。”
我天真地以为,我的付出,张总都看在眼里。他或许不善言辞,但心里总该有杆秤。年终奖,就是检验这杆秤最好的砝码。
年会的高潮,就是发年终奖的环节。当主持人在台上用激昂的声音喊出获奖名单时,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。先是优秀员工奖,然后是项目贡献奖,都没有我。我安慰自己,没关系,重头戏是年终奖金,那才是最实际的。
终于,到了宣布奖金的时刻。大屏幕上开始滚动所有人的名字和奖金数额,为了保护隐私,数额做了模糊处理,但每个人手机APP里会收到自己的明细。我紧张地低下头,点开公司内部APP。
“王曼,项目一部,年终奖金:80000元。”主持人的声音响彻全场。
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和羡慕的惊呼声响起。王曼优雅地起身,对着大家鞠躬致意,脸上的笑容自信而灿烂。我真心为她高兴,也更加期待自己的数字。我们俩贡献应该差不多吧,就算我做的都是幕后工作,没有八万,五六万总该有吧?
我深吸一口气,点开了那个标记着“年终奖金”的推送消息。屏幕亮起,一行小字清晰地出目前我眼前:
“林晚,项目一部,年终奖金:800.00元。”
八百。
不是八千,更不是八万。是八百。
我盯着那个数字,看了足足有半分钟。我甚至退出去,重新登录了一遍,生怕是系统出了错。但那个冰冷的“800.00”依然顽固地停留在那里,像一个巨大的、无声的嘲讽。
周围的喧嚣、音乐、掌声,在那一瞬间仿佛都离我远去。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三个数字,它们在我脑海里不断地放大、旋转,最后变成了一把锋利的锥子,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。
我默默地收起手机,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。邻座的同事碰了碰我的胳膊,兴奋地问:“晚晚,你拿了多少?我拿了两万,还不错!”
我扯了扯嘴角,声音干涩地说:“挺好的,祝贺。”
“你呢?”他追问。
“公司机密。”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端起桌上的果汁,一饮而尽。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,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。那不是愤怒的火,而是被羞辱、被无视、被践踏后,心灰意冷结成的冰冷的火焰。
我再也坐不住了。我拿起自己的包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觥筹交错、喜气洋洋的宴会厅。走在寒冷的冬夜里,朔风刮在脸上,像刀子一样。我没有哭,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。我只是觉得冷,一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的、彻骨的寒冷。
这三年里,我加过的班,熬过的夜,修改过的无数遍数据,解决过的各种突发问题,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一帧帧闪过。那个为了赶项目进度,在公司住了三天,累到胃出血被送进医院的我;那个为了一个关键数据,陪着笑脸求爷爷告奶奶,最后自己通宵查资料做出来的我;那个王曼在汇报前一晚发现方案有重大漏洞,哭着求我帮忙,我陪她改到天亮的我……
所有这些,最后就值八百块钱。
原来,在张建峰眼里,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,就只值八百块。甚至,这八百块,可能都只是他随手划出的一个“安慰奖”,像打发一个乞丐。
回到空无一人的出租屋,我没有开灯,就那么在黑暗里坐了很久。然后,我打开电脑,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,在正中间的位置,敲下了三个字:
“辞职信”。
这个冬天,太冷了。我不想再用自己的体温,去温暖一块捂不热的石头。
第2章 一封没有温度的辞职信
那个夜晚,我几乎一夜没睡。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主持人的声音和那个刺眼的数字“800”。天快亮的时候,我才终于下定决心。我删掉了Word文档里那些原本想写的、带着情绪的抱怨和质问,只留下了最简单、最公式化的几行字。
“尊敬的张总:
因个人缘由,本人正式提出辞职,希望于一个月后正式离职,恳请批准。
感谢公司三年来的培养。
祝公司发展越来越好。
申请人:林晚”
每一个字都敲得冷静而克制,像是在处理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公文。写完后,我甚至还检查了一遍错别字和标点。天亮了,我洗了把脸,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、眼下带着青黑的自己,突然觉得有些陌生。这三年来,我好像一直戴着一副“温和、顺从、有求必应”的面具,都快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。
我照常来到公司,办公室里还弥漫着年会后的兴奋和宿醉的疲惫。王曼容光焕发地坐在那里,正和几个同事分享她准备用八万块奖金去欧洲哪里旅游。看到我,她笑着招了招手:“晚晚,早啊!昨天怎么那么早就走了?后面抽奖你都没赶上。”
“有点不舒服,就先回了。”我平静地回答,然后打开电脑,开始处理手头的工作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我把辞职信打印出来,签好字,装进一个牛皮信封里。我没有直接去找张建峰,而是先走了HR流程。HR的李姐看到我的辞职信,有些惊讶:“小林,怎么突然想辞职了?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?”
李姐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,在公司待了很久,见惯了人来人往。她的关心,更像是一种职业化的流程。
“没什么,就是个人发展规划有些变化。”我用早就想好的说辞应付着。
“是由于年终奖吗?”李姐推了推眼镜,一针见血。
我沉默了。
她叹了口气,压低声音说:“小林,我知道你平时工作很辛苦,也很踏实。但是……职场就是这样,会做的不如会说的。张总他……更看重那些能摆在台面上的东西。你做的那些基础工作,虽然重大,但不亮眼。”
“我知道了,谢谢李姐。”我点了点头,心里最后一点期望的火苗也熄灭了。原来,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只有我自己是个傻子,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。
“好吧,既然你决定了,我也不多劝。流程我给你走,但你得先跟张总谈。”李姐把辞职信递还给我。
拿着那封信,我走向张建峰的办公室。他的门开着,正在打电话,语气听起来很兴奋,似乎在跟谁炫耀昨晚年会的盛况。我站在门口,等他挂了电话,才敲了敲门。
“进来。”
“张总。”我走进去,把信封放在他桌上。
他瞥了一眼信封,又看了看我,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:“这是什么?”
“我的辞职信。”
他拿起信,拆开,迅速地扫了一眼,然后把它扔在桌上,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,双手交叉在胸前,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:“林晚,你这是什么意思?闹情绪?”
他的语气里没有挽留,没有惊讶,只有一丝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质问。
“不是闹情绪,张总。是我个人的决定。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。
“个人决定?我看就是由于年终奖吧?”他冷笑一声,“八百块是少,但那也是公司对你过去一年工作的肯定。你要看到积极的一面。年轻人,不要这么玻璃心,动不动就辞职,太不成熟了。”
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“说教”和“理所当然”的脸,心里最后一点对他的尊重也荡然无存。我甚至不想再跟他争辩什么,由于我知道,在一个只看得到“8万”而看不到“800”背后不公的人面前,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。
“我只是觉得,我的能力和付出,可能不太符合公司的评价标准。所以,我想换个地方,也许更适合我。”我平静地说。
“评价标准?”张建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“公司的评价标准就是看结果,看贡献。王曼一个人,为公司签下了两个大单,后续的客户关系也维护得超级好,她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。你呢?你每天做的那些表格,谁都能做。公司不是养闲人的地方。”
“谁都能做?”我终于没忍住,反问了一句。那四个字,像四根针,扎在我心上。我这三年来,为了优化数据处理流程,自学了VBA和Python,把原本需要两天才能完成的数据核对工作缩短到半天;我建立了一套项目风险预警模型,提前规避了至少三次重大的执行错误。这些,在他眼里,居然是“谁都能做”的杂活。
“不然呢?”张建峰摊了摊手,“林晚,我劝你想清楚。目前外面工作不好找,你这个岗位,我分分钟就能招到人来替代。别由于一点小事,断送了自己的前途。”
他的话里,充满了威胁和轻蔑。我突然觉得很可笑。我深吸一口气,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:“张总,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。请您签字吧。”
我的平静和坚决似乎让他有些意外。他盯着我看了几秒,然后拿起笔,龙飞凤舞地在辞职信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,把信扔给我:“行,人各有志,我不强求。交接工作做好,一个月后你就可以走了。”
“谢谢张总。”我拿起那封签了字的信,转身走出办公室,没有一丝留恋。
回到工位,王曼凑了过来,小声问:“你跟张总说什么了?他好像不太高兴。”
“我辞职了。”我说。
王曼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,但很快就被一种复杂的神情取代,那里面有同情,有惋셔,甚至还有一丝……轻松?“为什么啊?由于年终奖吗?唉,晚晚,你别往心里去,张总就是那样的人。你再坚持坚持,明年肯定会好的。”
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,但我却觉得无比刺耳。我笑了笑,没有接话,开始默默地整理自己的东西。
从那天起,我成了部门里一个尴尬的存在。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和揣测,张建峰更是把我当成了空气,开会、讨论,都直接忽略我的存在。只有王曼,还像以前一样,偶尔会拿些工作上的小事来问我,但态度里,却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疏离。
我不在乎这些。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交接前的准备,把我负责的所有工作,分门别类地整理成文档,每一个流程,每一个细节,每一个可能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,都写得清清楚楚。
我用了整整一周的时间,写出了一份长达五十多页的交接手册。我想,这是我留给这家公司,也是留给我自己这三年青春的,最后一点体面。
第33章 “核心数据”的交接
离职前的最后两周,我开始了和王曼的工作交接。按照张建峰的安排,我手头所有关于项目核心数据的整理、维护和分析工作,都将由王曼接手。
“晚晚,真要走啊?实则你再忍忍就好了。”交接的第一天,王曼坐在我旁边,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我整理的交接手册,一边貌似惋惜地说道。
“嗯,决定了。”我打开一个名为“XX项目原始数据处理流程”的文件夹,对她说,“我们先从这个开始吧,这是我们目前最大的项目,数据源头比较复杂,有三个不同的端口,每天都需要手动抓取、清洗,然后合并到一个总表里。”
我点开一个布满了各种代码和公式的Excel表格,表格瞬间开始自动刷新,各种数据流飞速地滚动着。“这个是我写的一个简单的宏,可以自动完成80%的清洗工作。但有几个特殊字段,由于源头数据格式不统一,需要手动调整。你看这里,A列的客户ID,有时候会混进一些中文字符,需要用这个公式把它剔除……”
我讲得很详细,每一个步骤,每一个注意事项,都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。不过,我一转头,却发现王曼的眼神有些涣散,她显然没有在听我讲这些枯燥的细节,而是盯着我电脑桌面上一张旅行景色的照片发呆。
“王曼?”我不得不提高声音提醒她。
“啊?哦哦,你继续说。”她回过神来,有些尴尬地笑了笑,“不好意思,走神了。你弄的这个表格……看起来好复杂啊。以前没觉得你这工作这么麻烦。”
“不麻烦,习惯就好了。”我耐着性子,又把刚才的重点重复了一遍。
“这个公式……是什么意思啊?”她指着一长串我用VBA写的自定义函数,满脸困惑,“不能直接复制粘贴吗?”
我深吸了一口气,解释道:“不能。由于每天的数据量和异常情况都不同,直接复制粘贴会出错。这个函数的作用是自动识别异常值并进行标记,方便我们复核。你只要每天早上过来,点一下这个‘开始处理’的按钮,然后重点检查被标记成黄色的那几行就行了。”
“哦……这样啊。”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然后拿出手机,说:“你先弄着,我回个客户微信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,交接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。我发现,王曼对于她即将接手的工作,几乎一无所知。她习惯了从我这里直接拿到整理好的、干净美丽的数据报告,然后用这些报告去制作她那些精美的PPT。她从未想过,这些报告背后,是怎样一个繁琐、复杂且环环相扣的系统。
她对数据没有丝毫的敏感度,也缺乏最基本的耐心。当我告知她,某个项目的回款数据需要和财务的报表逐笔核对,由于系统延迟可能会有出入时,她皱着眉头说:“这么麻烦?就不能让财务直接给我们一个准确的数字吗?”
当我向她演示如何处理客户投诉的后台工单,需要根据不同的投诉类型进行分类、标记、并分发给相应的处理人员时,她不耐烦地打断我:“知道了知道了,不就是复制粘贴,然后发邮件嘛。”
最让我崩溃的一次,是交接那个我花了半年时间才建立起来的项目风险预警模型。那个模型整合了项目进度、成本、人员、客户反馈等十几个维度的数据,通过算法,可以提前预测出项目可能出现的风险点,并以红黄绿灯的形式进行预警。这套系统上线后,我们部门的项目延期率降低了近30%。
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,向她讲解这个模型的逻辑和后台操作。她听得哈欠连天,最后摆摆手说:“行了行了,我清楚了。林晚,你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。说白了,不就是个表格吗?到时候出了红灯,我直接去找相关的人问一下不就行了?”
那一刻,我彻底放弃了。我终于清楚,我和她,以及张建峰,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。在他们的世界里,工作就是做表面文章,讲美丽话,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,把责任推给别人。而我所珍视的那些严谨、细致、精益求精的职业操守,在他们看来,不过是“把事情搞复杂”的愚蠢行为。
我不再尝试让她真正理解这些工作的核心,只是机械地把操作步骤一步步地写在交接手册上,像一本傻瓜相机的使用说明书。
“第一步,打开A文件夹。第二步,双击B文件。第三步,点击C按钮……”
王曼对此超级满意,她笑着说:“哎呀,晚晚,你这样写就对了嘛!简单明了,一看就懂。之前讲那么多原理,听得我头都大了。”
我看着她脸上轻松的笑容,心里却是一片悲凉。她不知道,这份“简单明了”的背后,是无数个可能出错的陷阱。那些数据,那些流程,是有生命的,它们会由于各种意想不到的缘由发生变异。如果没有对底层逻辑的深刻理解,没有处理异常情况的经验,这本“说明书”很快就会变成一张废纸。
交接的最后一天,我把那本厚厚的、打印出来的交接手册,连同所有相关文件的电子版,一起交给了她。
“王曼,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了。如果后来遇到问题,手册里应该都能找到答案。”我说。
“好嘞!辛苦啦晚晚!”她接过手册,随手放在桌角,然后热烈地对我说,“晚上部门给你办践行宴,你可必定要来啊!”
我摇了摇头:“不了,我晚上还有点事。大家的心意我领了。”
我不想参与那场虚情假意的宴会。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地方。
办完所有离职手续,我抱着我的纸箱子走出公司大门。那天天气很好,阳光明媚,冬日的萧瑟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。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我奋斗了三年的写字楼,心里没有不舍,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。
再见了,我的青春。
再见了,那八百块的年终奖。
第4章 回忆的锚点:从“新人”到“工具人”
离开公司后的第一个星期,我几乎都在睡觉。像是要把这三年熬过的夜,全都补回来。偶尔醒来,看着窗外陌生的天空,会有一瞬间的恍惚,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。正是在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里,许多被我刻意遗忘的记忆,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。
我想起了三年前,我和王曼一起作为新人入职时的情景。那时候的我们,都一样青涩,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不安。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项目组,带我们的,正是当时还是项目经理的张建峰。
第一个项目,是一个市场调研项目。我们需要收集大量竞品资料,并撰写一份分析报告。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如此庞杂的数据,我有些手足无措,但更多的是兴奋。我像一块海绵,疯狂地吸收着一切知识。我主动去请教公司的前辈,学习如何使用数据抓取工具,如何搭建分析模型。
而王曼,她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了与我截然不同的特质。她不擅长跟数据打交道,一看报表就头疼,但她特别会跟人打交道。她能很快地跟前辈们打成一片,知道每个人的喜好,甚至能打听到一些部门里的小道消息。她也总能用最快的速度,找到能帮她解决问题的人。
那份分析报告,我们俩是分工合作的。我负责所有的数据收集和初步分析,她负责报告的框架搭建和最终的PPT美化。我记得很清楚,为了保证数据的准确性,我连续加了三天班,把每一个数据源都反复核对了好几遍。我把我分析出的所有结论,都写在了一份详细的Word文档里,交给了王曼。
王曼拿到我的文档后,只用了一个下午,就做出了一份堪称惊艳的PPT。她用了最新的模板,配上了精美的图表和动画效果,把我那些枯燥的数据结论,包装得生动有趣,极具说服力。
项目汇报那天,张建峰让我们俩一起上台。我有些紧张,对着PPT,磕磕巴巴地讲解着数据分析的过程。而王曼则完全不同,她自信、从容,脱稿演讲,把报告的结论讲得深入浅出,还时不时地跟台下的领导进行互动,引来阵阵掌声。
汇报结束后,大老板当场就表扬了我们,尤其点名了王曼:“这个小姑娘很有潜力,表达能力很强,逻辑也很清晰。”
张建峰脸上也很有光,他拍着王曼的肩膀,对大家说:“王曼的确 很优秀,这次的报告,她付出了许多心血,框架和核心观点都是她提出来的。”
我站在旁边,像个局促的、不起眼的背景板。没有人提到我为了数据熬过的那些夜,没有人关心那些核心观点背后,是我一行行分析出来的支撑。我的功劳,被那份美丽的PPT和王曼出色的口才,完全掩盖了。
会后,王曼拉着我的手,真诚地说:“晚晚,这次真的太谢谢你了!没有你的数据,我什么都做不出来。下次,下次汇报必定让你主讲!”
我信任了她。我以为,这只是一次偶然。团队合作嘛,总有主次之分。这次她站在台前,下次可能就是我了。
不过,我没有等到“下次”。
从那后来,这种合作模式就固定了下来。我成了那个永远在幕后提供“弹药”的人,而她,则是那个在台前冲锋陷阵、接受鲜花和掌声的“英雄”。
我不是没有过挣扎。有一次,一个很重大的项目,报告的核心模型是我独立搭建的,里面有许多复杂的逻辑。我觉得这次王曼肯定无法完全理解,汇报时需要我亲自上台讲解。我鼓起勇气,向张建峰提出了这个请求。
张建峰当时正在忙,头也没抬地对我说:“你讲什么?你普通话都说不标准,口才又不好。上去讲,不是给项目减分吗?让王曼去讲,她讲得清楚。”
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。原来,在他心里,我连上台汇报的资格都没有。我的专业能力,我的辛苦付出,都抵不过“口才不好”这四个字。
从那后来,我彻底心死了。我不再奢求被看见,不再争取站到台前的机会。我把自己定位成一个“工具人”,一个负责解决问题、保证项目不出错的螺丝钉。我想,就算我不能成为那个最闪亮的明星,但只要我能成为团队里不可或缺的一员,总会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回报吧。
我开始默默地承担更多的工作。王曼搞不定的技术对接,我去做;项目执行中遇到的突发状况,我去处理;客户提出的刁钻需求,我想办法满足。渐渐地,部门里形成了一种默契:有好事,找王曼;有难事,找林晚。
王曼也越来越依赖我。她会把所有她觉得棘手、麻烦的事情都扔给我,然后自己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维护客户关系和向上管理上。她会记住张建峰的生日,提前准备好礼物;她会留意大老板的喜好,在汇报方案里投其所好。
而我,却傻傻地以为,只要把工作本身做好,就是最大的价值。我甚至有一种病态的满足感,每当他们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来求助我时,我都会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,是有价值的。
目前想来,那不过是一种自我麻痹。我用“被需要”来掩盖“被利用”的真相,用“默默付出”来逃避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懦弱。
我的讨好型人格,我对冲突的回避,我对“是金子总会发光”这种毒鸡汤的盲目信仰,最终把我变成了一个价值八百块的“工具人”。
那次年会的羞辱,与其说是公司对我的不公,不如说是我自己这三年来,亲手为自己挖好的一个坑。我心甘情愿地跳了进去,还妄想着有人能看到坑里的我,并拉我一把。
直到那八百块的出现,才像一声惊雷,把我从这三年的梦里彻底炸醒。
我不是圣母,我只是个懦夫。
第55章 与晓晓的下午茶
春节过后,天气渐渐回暖。我投出去的几份简历陆续有了回音,也参与了几场面试,感觉都还不错。生活似乎正在慢慢走上正轨。
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,我约了闺蜜晓晓在一家咖啡馆见面。她是我大学同学,也是我在这座城市里最亲近的人。我辞职的整个过程,她都是唯一的见证者和倾听者。
“看你这气色,比上次见好多了。”晓晓搅动着杯子里的拿铁,笑着打量我,“看来,离开那个鬼地方,的确 是正确的决定。”
“是啊,感觉空气都清新了。”我伸了个懒腰,由衷地感叹道,“以前每天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,喘不过气。目前才发现,原来生活可以这么轻松。”
“你就是太能忍了。”晓晓放下勺子,严肃地看着我,“林晚,我们是最好的朋友,所以有些话我必须得说。你这次辞职,表面上看是公司不公,是张建峰和王曼的问题。但你有没有想过,你自己也有问题?”
我愣了一下,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。我太软弱了,不懂得拒绝,总想着息事宁人。”
“不止是软弱。”晓晓的眼神很锐利,“你最大的问题,是自己看不起自己。你潜意识里就觉得,你只配做那些幕后的、不起眼的工作。你把别人的认可,尤其是领导的认可,看得比天还大。张建峰随意一句批评,就能让你否定自己好几个月。王曼随意一句好话,就能让你心甘情愿地替她卖命。你活得不像你自己,像他们手里的一个提线木偶。”
晓晓的话,像一把手术刀,精准地剖开了我一直不愿正视的内心。
“我……”我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。
“你还记得大四我们一起实习的时候吗?”晓晓继续说道,“当时我们小组的那个男生,剽窃了你的创意,自己去跟老板汇报。你当时怎么做的?你觉得大家都是同学,撕破脸不好看,就算了。结果呢?人家拿了优秀实习生的称号,顺利留用,而你什么都没有。”
“那件事,跟这次不一样……”我小声地辩解。
“怎么不一样?本质上完全一样!”晓晓打断我,“你总是在退让,总是在委屈自己成全别人。你以为你的退让能换来和平与感激,但实际上,只会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和变本加厉。由于你的底线一退再退,在他们眼里,你就是没有底线的。一个没有底线的人,是不会被尊重的。”
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,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,但我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。晓晓的话,字字诛心,却又句句在理。
我沉默了很久,才缓缓开口:“那我该怎么办?”
“学会说‘不’。”晓晓斩钉截铁地说,“从目前开始,你要把‘我’放在第一位。任何让你感到不舒服、被冒犯、不公平的事情,你都要第一时间说出来。这不是自私,这是你的权利。你要让别人知道,你的时间和精力是宝贵的,你的劳动成果是需要被尊重的。你的善良,必须带点锋芒。”
她握住我的手,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:“晚晚,你超级优秀。你的专业能力,你的细心和责任感,比那个只会耍嘴皮子的王曼强一百倍。你缺的不是能力,是自信,是敢于为自己争取利益的勇气。你必须先看得起自己,别人才可能看得起你。”
那天下午,我和晓晓聊了许多。她像一个心理医生,帮我梳理着过去这些年的心结。我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剖析自己的性格弱点,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,我的困境,很大一部分,是我自己造成的。
离开咖啡馆的时候,我感觉心里的那块大石头,被搬开了一半。我不再只是怨恨公司,怨恨张建峰和王曼,我开始反思自己。成长,或许就是从敢于直面自己的不堪开始的。
回家的路上,我接到了一个猎头的电话,推荐了一个我很心仪的公司的职位,对方看了我的简历,希望能尽快安排一次面试。
挂了电话,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,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:林晚,这一次,要为自己活。
第6章 年后的第一通电话
时间过得很快,转眼就到了三月。我顺利地通过了新公司的几轮面试,拿到了正式的Offer。职位是数据分析主管,薪资比之前涨了近50%,更重大的是,面试我的部门总监,是一个超级严谨、务实,看重专业能力的人。在和他交流的过程中,我能感觉到自己是被尊重和认可的。
入职的日子定在下周一。我终于可以彻底告别过去,开始新的生活。
就在我入职前的那个周五下午,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。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,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接了起来。
“喂,你好。”
“林晚吗?我是张建峰。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。
我愣住了。我没想到,在我离职一个多月后,张建峰会亲自给我打电话。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,完全没有了当初在我面前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。
“张总?有事吗?”我的语气很平静,甚至有些冷淡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,张建峰用一种近乎于商量的口吻说:“林晚啊,最近……过得怎么样?找到新工作了吗?”
“挺好的,谢谢张总关心。下周一就入职了。”我如实回答。
“哦……这么快啊。”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失望,然后他干咳了两声,切入了正题,“那个……林晚,是这样的。你之前负责的那个‘宏图’项目,最近出了点问题。”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但没有说话,静静地听着。
“你走了之后,是王曼接手的。但是……唉,她对那些数据和后台系统不太熟。最近客户那边投诉很厉害,说我们给的数据报告错漏百出,好几个关键指标都对不上。今天上午,客户的副总亲自打电话过来,把我们骂了一顿,说要重新评估和我们的合作。”
张建峰的语气里充满了焦虑和无奈:“我们这边查了半天,也搞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。王曼把电脑拿给技术部的人看,他们也看不懂你之前写的那些模型和代码。目前整个项目的数据处理环节,基本处于瘫痪状态。林晚,你看……你能不能回来帮个忙?”
听到这里,我差点笑出声来。当初是谁说,我做的工作“谁都能做”?是谁说,我的岗位“分分钟就能招到人替代”?目前,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。
但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幸灾乐祸的情绪,只是淡淡地说:“张总,我已经离职了,而且也签了新的劳动合同。恐怕不太方便再介入前公司的工作。”
“我不是让你白帮忙!”张建峰急了,连忙说道,“你回来!我给你恢复职位,不,我给你升职!项目主管,你看怎么样?薪水,在原来的基础上给你加三成!不,五成!年终奖,我保证,今年的年终奖绝对不会低于王曼的水平!只要你回来,帮我们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,一切都好说!”
他开出的条件,的确 很诱人。升职,加薪50%,还有年终奖的承诺。如果是在一个月前,我可能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但目前,我心里却毫无波澜。
我想起了那个冬夜里,那个冰冷的“800”;想起了他办公室里,他那副轻蔑和不耐烦的嘴脸;想起了他说“谁都能做”时,我心里的屈辱和绝望。
有些伤害,一旦造成,就无法弥补。有些信任,一旦崩塌,就再也无法重建。
他目前之所以愿意低声下气地求我,不是由于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,也不是由于他终于看到了我的价值,而仅仅是由于,他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,项目泡汤了,他的业绩和前途受到了威胁。他需要的,不是我林晚这个人,而是一个能帮他解决问题的“工具”。
一旦问题解决了,我猜,我很快又会变回那个可有可可无的、价值八百块的林晚。
“张总,”我深吸了一口气,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清晰、更坚定,“谢谢您的好意。但是,我真的不能回去。”
“为什么?”张建峰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恼怒,“林晚,做人不要太意气用事!我承认,之前在年终奖的事情上,是我思考不周,委屈你了。我目前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来弥补了,你还想怎么样?”
在他看来,他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和恩赐,我应该感恩戴德地接受才对。
我突然觉得,和他再多说一句,都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。
第7章 我的价码
“张总,这不是意气用事。”我打断了他,语气平静但坚定,“这关乎尊重。”
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我能想象到张建峰此刻的表情,必定是错愕和不解。在他看来,“尊重”这种东西,远不如升职加薪来得实际。
“我承认,您开出的条件很优厚。但是,一个不被尊重的环境,给再多钱,我也待不下去。”我继续说道,“当初我辞职的时候,您说我做的工作谁都能做。目前实际证明,不是谁都能做的。我的价值,不是由您今天需要我时才决定,它一直都在那里。只是您以前选择视而不见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,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了过去。这大致是我第一次,如此直接、如此不留情面地对我的前领导说话。我没有愤怒,也没有怨恨,只是在陈述一个实际。
“当初您给我八百块年终奖的时候,您可能觉得,这是对我工作价值的最终评定。那一刻,我就清楚了,这家公司,或者说,在您的领导下,我的付出是永远不可能得到公正回报的。所以,我选择了离开。”
“我整理了一份超级详细的交接手册,里面几乎涵盖了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和操作流程。如果王曼真的用心去学,花时间去理解,我信任,不至于把项目搞到瘫痪的地步。问题可能不出在工作有多难,而出在做工作的人,有没有那份责任心和专业精神。”我把话锋引向了王曼,但实际上,也是在说给他听。一个只看重表面功夫的领导,自然会提拔一个同样只擅长做表面文章的下属。
张建峰似乎被我的话噎住了,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,便主动开口:“张总,如果没有别的事,我就先挂了。我这边还有些入职前的准备工作要做。”
“等等!”他急切地喊住我,“林晚,你再思考一下!算我求你,行不行?就当是帮我个人一个忙。这个项目对我真的很重大,如果黄了,我这个总监的位置都可能保不住!”
他的语气里,终于带上了一丝哀求。这一刻,我看到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总监,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中年男人。
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感,反而有一丝悲哀。为他,也为曾经的自己。一个人的价值,为什么要依附于另一个人的评价和认可?
“张总,我没办法帮您。”我说,“第一,我即将入职新公司,我必须遵守契约精神,不能脚踏两只船。第二,即便我回去了,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。公司的文化和评价体系不改变,今天的问题解决了,明天还会有新的问题出现。您需要的不是我,而是一套能够真正识别和激励那些默默干活的员工的机制。”
说完这番话,我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场迟到的、与过去的告别仪式。这些话,我曾经在心里对自己说过无数遍,但直到今天,我才终于有勇气,亲口对他说出来。
“最后,我祝公司和您,一切顺利。”
没等他再说什么,我便按下了挂断键。
放下手机,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窗外的夕阳,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。我感觉自己心里最后一点阴霾,也随着这通电话的结束,被彻底驱散了。
我拒绝的,不仅仅是一个工作机会,更是一种不健康的、让我丧失自我的工作模式。我终于学会了,把自己的感受和尊严,放在了利益的前面。
那天晚上,晓晓打电话给我,我把这件事告知了她。她在电话那头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:“干得美丽!林晚!你终于活过来了!为了庆祝你重生,明天我请你吃大餐!”
我也笑了,笑得无比轻松和畅快。
是啊,我终于活过来了。那个价值八百块的林晚,已经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。而目前站在这里的,是一个全新的、知道自己价码的林晚。我的价码,不是由别人随意标定的,而是由我自己的专业、努力和不可替代性来决定的。
第8章 没有我的春天
周一,我正式到新公司报到。
一切都是新的。新的环境,新的同事,新的挑战。我的直属领导,那位面试我的总监,姓陈,是一位四十多岁、戴着眼镜、看起来很儒雅的男士。他把我介绍给团队成员,然后带我熟悉工作内容。
我很快发现,这里的工作氛围和我之前的公司截然不同。陈总是一个真正懂业务的领导,他会和我深入探讨数据模型的技术细节,会认真听取我对业务流程的改善提议。团队的成员,也都超级专业和务实,大家开会讨论,只谈问题和解决方案,没有虚头巴脑的客套和推诿。
我在这里,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。我的每一份努力,都能被看见;我的每一个想法,都能得到回应。我不再需要察言观色,不再需要委曲求全。我只需要把我的专业能力发挥到极致,就能得到应有的认可。
入职一个月后,我主导的一个数据分析项目,由于找到了一个被长期忽略的关键指标,为公司的产品优化提供了全新的方向,得到了高层领导的点名表扬。在项目复盘会上,陈总把大部分功劳都归于我,他说:“林晚虽然刚来不久,但她严谨的工作态度和深厚的专业功底,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。”
那一刻,我坐在会议室里,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,眼眶有些湿润。原来,被认可的感觉,是这样的。它不需要夸张的言语,也不需要巨额的奖金来证明,它就体目前日常工作的每一个细节里,体目前领导和同事那份真诚的信任和欣赏中。
偶尔,我也会听到一些关于前公司的消息。大多是从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同事那里听来的。
据说,在我拒绝了张建峰之后,他焦头烂额,不得不花大价钱从外面请了一个数据咨询团队来救火。但由于项目的底层数据已经被王曼弄得一团糟,许多原始记录都找不到了,咨询团队也束手无策,最后那个“宏图”项目还是以失败告终,公司不仅损失了一个大客户,还赔偿了一笔不菲的违约金。
张建峰由于这次重大的项目事故,被撤去了总监的职务,降为项目经理。而王曼,由于是直接责任人,被公司劝退了。
听说王曼走的时候,很不甘心,到处跟人说,是林晚当初交接工作时故意留了坑,陷害她。但部门里那些曾经和我共事过的老同事,心里都跟明镜似的,没有人信任她的话。一个只会做PPT、连最基本的数据公式都看不懂的人,把项目搞砸,是迟早的事。
听到这些消息,我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,只有一声叹息。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。如果当初,他们能给予那些默默耕耘的人哪怕多一点点的尊重和公平,结局或许会完全不同。
又过了一年,在我目前这家公司,又到了发年终奖的时候。我的心里,第一次没有了紧张和忐忑。
当我点开APP,看到那个数字时,我平静地笑了。那是一个让我觉得,我这一年的所有付出和努力,都得到了回报的数字。它不仅仅是钱,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认可。
我给晓晓发了条微信:“今年,是个暖冬。”
她秒回:“祝贺你,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天。”
是啊,春天。那个没有我的春天,在前公司,或许依然寒冷。但属于我的春天,却由于我的离开和成长,变得阳光明媚,繁花似锦。
我终于清楚,真正的安全感,从来不是来自于一份稳定的工作,或者一个领导的恩赐。它来自于你自身的不可替代性,来自于你清醒的自我认知,更来自于你敢于对不公说“不”,并随时拥有离开的底气。
那八百块的年终奖,像一块丑陋的伤疤,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。但它也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,永远不要轻视自己的价值,永远不要在一个消耗你的地方,浪费你宝贵的生命。